因为疫情,奥斯卡一再推迟。
大奖前的多个影评人奖逐一公布。
几部热门,《无依之地》《女人的碎片》,甚至《米纳里》,Sir都聊过。
还有一部,热度不高,但误读很多。
如果你真能看懂她。
一定也不会看轻她。
《前程似锦的女孩》
豆瓣分数平平无奇,从7.1涨到7.4。
虽然从里到外都一身商业片气息,却也得到不少影评人的青睐。
烂番茄新鲜度远超观众评的爆米花指数,影评人奖更是拿了一个又一个。
迭戈影评人协会(SDFCS)奖、洛杉矶影评人奖、芝加哥影评人奖、美国在线影评人奖……
要知道,好莱坞颁奖季的任何一个奖项热门,都有可能剑指奥斯卡。
吸引人的,不只是这些奖项。
Sir看好的是导演和女主。
导演埃默拉尔德·芬内尔的处女作,做导演之前,编剧过《伊芙》,演过《王冠》《丹麦女孩》,才貌双全。
女主凯瑞·穆。
中国观众都熟,《成长教育》里满脸胶原蛋白的少女;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里优雅高贵的黛西;《羞耻》里患性瘾的妹妹……
这次,依然是那张娃娃脸,她变成头发乱蓬蓬,脸上时刻带着疲态的cult女孩。
开篇之前,Sir特地备了一首BGM配合食用。
01
嗜血?
一场大型酒吧“捡尸”。
白天,凯西(凯瑞·穆 饰)打扮得像个洋娃娃。
晚上,她画上浓妆、穿上短裙,去夜店“钓鱼”。
别误会,可不是看准目标后,主动上去搭讪的“钓”。
而是姜式——装醉瘫坐,愿者上钩。
当然了,愿者不少,一来就是三个,还要主动请缨。
但渣渣里总有"好人"。
今晚这位绅士,没有污言秽语,不光“好心”查看凯西状况,还“善良地”把她带回家,以免她“落入虎口”。
不出所料,老虎竟是他自己。
进房,倒酒,嘴里一边念着:
“没事了,你安全了……”
一边把人家哄,熟练地。
忽然男人头上传来声音,一词一顿,毫无喝醉的气象:
嘿,我说,你在,干什么?
男人直接吓软。
WTF?这是什么情况?
第二天,凯西大步走在镜头前,光着脚,腿上、胳膊上还沾着可疑的红色液体。
到家,她拿出小本本,使劲划上一道,还记下“好人”的名字,好等来日“”。
对“好人”的感激之心强劲到,都快穿透纸背了。
集齐五根线条,直接划掉……
这是,杀了?
等等。
这图案,像不像《老男孩》里吴大秀在身上纹的?
一年划一条,他积聚十五年的仇恨,全部恶狠狠地被记录在手上。
然后蛰伏,积蓄力量,静待一个咬向猎物的时机。
《前程》也一样,凯西记录酒吧“捡尸”者的仇恨,同样是为了等待时机,真正复仇。
时机,已经来临。
问题是……都是陌生人,什么仇什么怨?
那要从大学时期说起。
如果当年顺利的话,凯西现在应该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。
那不顺利呢?
现实给出答案:
退学,然后在只有两个人的咖啡馆里,过着双重人生,敷衍度日。
吃住在家里,还被不理解的爹妈送行李箱变相驱逐。
一切都
于多年前的那个“意外”。
好友尼娜被学校里最耀眼的明星门罗,被周围人耻笑,还要被冠以活该的罪名——谁让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喝醉的。
后续操作,大家也熟悉。
尼娜控告门罗,但无人重视她的诉求。
想要起诉,被律师威胁劝退。
在流言蜚语中,尼娜退学,凯西为了照顾她也一并退学。
最终,尼娜选择,凯西心怀仇恨,伺机报复。
报复的逻辑也简单——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,不是报之以身体伤害,而是直击心灵。
仇人1。
凯西自以为的好姐妹,却是嘲笑尼娜最狠的一位。
她给自己——“无罪的旁观者”。
她的性格最是贪图享乐,且恪守“女德”。
脑子空空,对别人的痛苦毫无感知力。
对付她,就要把她最引以为骄傲的“好名声”掉,享乐根基成为泡影,让她陷入自我怀疑。
灌醉,然后跟一个男人说:
“她在那边,25号房”
仇人2。
最不关心别人痛苦的冷漠校长。
她给自己的——“无能为力的掌权者”。
我也很同情,可当年证据不足,我能咋办?
行,如果被的是你女儿呢?
凯西事先把女孩骗走,一番简单的威胁,校长就翻脸了。
语气变尖锐,尊贵形象也不顾了,歇斯底里像要。
“你最好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!
你这个反分子!
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! ”
插个小细节。
说完这段,凯西扬长而去,镜头停留在一个在门外等待面试的女孩。
背景墙上还写着:
“Your future starts here(你的未来在此启程).”
讽刺效果拉满。
终于到罪魁祸首。
仇人3,——“少不更事的孩子”。
当年我是个孩子啊,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。
凯西当然不会放过,他最在乎什么?
是那个女孩们今生再也无法奢望的东西——前途。
好,那就毁它。
凯西扮成性召女郎,前往门罗的婚前派对。
穿最性感的衣服,其他男人喝下药,领着门罗上楼进行私人会晤。
然后,铐上,刀子掏出。
到这,反派怕了,观众爽了。
但不知为何,再爽,Sir也不敢用力爽。
故事总暗涌着似是而非的危机感。
02
悍妇?
预感是对的。
(提示:以下内容涉及高度剧透)
前面Sir说,凯西的报复风格独特:不尚暴力,在心理冲击。
她拿起刀,不是要门罗性命,而是企图把尼娜的名字刻在他的身上。
行为艺术?
想简单了。
在一段段破碎的描述中,我们渐渐拼贴出尼娜当年遭遇。
她是在门罗的派对上,被他当着朋友们的面反复。
男孩们看来,这只是一场“你情我愿”的派对狂欢。欢呼、起哄、拍传播,做得相当自然。
对尼娜,这是挥不去的噩梦。
除身体,还被说成一个酒后乱性、不检点的。
走在路上,围绕她的,不是自己的名字,而是门罗的。
尼娜的自我与个性,就这么被挤掉了。
所以,凯西也要让门罗在派对上,浑身沾满尼娜的名字。
但这次。
失手了。
门罗挣开,绝地反杀。
把凯西闷死在枕头里。
用3分钟的长镜头,完整地展现了凯西被闷死的全过程。
说好的爽剧呢?
到这,Sir回过味儿来了。
《前程》从一开始,就没想给我们展现什么“爽”。
把折叠,咱再回顾一遍剧情。
“前菜”臭鱼烂虾们,是把他吓到了,然后呢?
杀了?
没有。
甚至还
上了。
在报复仇人1时,他作为工具人,参与了凯西的恐吓。
是的,对真正的“仇人”,凯西也没痛下,只是恐吓而已。
所谓的一个房间和“”,都是表演。
校长的女儿?
也是恐吓。
女主从头到尾,都没有真正伤害一个人。
而且从头到尾,都是被损害的弱者。
在被反杀时,一个低机位镜头。
门罗的手臂和凯西的小细胳膊放在一起,力量的悬殊显而易见。
我们能看到的这些表面“酸爽”。
全部
的,是凯西虚弱的“聪明”、强装的“硬核”。
有一个镜头,Sir初看也是爽。
凯西停车在路边,路人骂骂咧咧,她下车举起撬棍直接开砸。
(做了多少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)
砸完之后?
她成了路人嘴里的“疯子”,镜头拉远,凯西耍酷之后,是慌乱、是崩溃。
捂着脸几乎不知所措。
另一细节。
在与校长对峙后,她留下一句对女儿的评价:
不聪明,但漂亮。
又喃喃一句:
美就够了,“聪明”从没给一个女孩带来任何好处。
凯西是聪明,她在医学院名列前茅,也能做出周详严密的复仇计划。
尼娜比凯西更聪明。
她俩的下场是什么?
前者,一心陷入“复仇”的泥淖,不惜赴死。
后者,地扎进屈辱的命运,而亡。
这也是为什么《前程似锦》没有在“爽”的方向一路飞驰。
她们要的不是私刑般的复仇。
而是对这个悲剧后依然流畅运转着的世界,追问到底——错的,到底是谁?
03
割肉。
Sir前面说,有很多误读。
最集中的一点——复仇片为什么不爽?
那么,Sir反而想问。
复仇为什么必须要爽?
《前程》乍一看,打扮鲜亮、娃娃脸的女主角,你以为会像《水果硬糖》里爆发巨大能量的海莉。
究其内核,其实是《老男孩》和《撒玛利亚女孩》的合体。
情节的两大争议。
第一个。
为什么凯西要这样报复“捡尸男”?只是吓一跳,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实质性伤害,而且,如果遇上暴力分子,她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。
在Sir看,要想理解她的行为,就得先理解《撒玛利亚女孩》里少女倚隽的想法。
为了去欧洲旅行,她与好友洁蓉,一个做客,一个。
洁蓉被发现,一跃跳下楼死亡。
而倚隽带着自责,和洁蓉睡过的男人再睡一遍,并把他们给出的钱返还回去。
她称之为“赎罪”。
凯西或许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。
好友因醉酒而被污名化,凯西装醉来教训那些“捡尸男”。
不是复仇。
而是献祭。
以此,来弥补自己的自责。
第二个。
不少
友不理解,为什么尼娜退学了,凯西也要跟着退学,并以此作为这个人物“智商硬伤”的证据。
Sir要问的是——难道这世界上每个人,都要将“名利”和“体面”当做人生唯一的追求?这样就逻辑正常?
片名《前程似锦的女孩》,恰是对“前程”的反讽。
凯西在意的,是爱与肯定。
她聪明,但性格古怪,从小只有尼娜愿意和她做朋友,对凯西来说,她就是自己的光。
尼娜死后,光灭了。
凯西的人生又有什么光明可言呢?
她为了保住光而退学。
在Sir看,并不能说明她“笨”,只能说明她“痴”。
还有最大的一个疑问。
凯西的死,是计划好的,还是意外。
你可以说这是她以防不测留下的planB。
Sir更倾向于就是计划的全部。
证据很多,Sir只说一个。
动机。
中段,她迎
以为的。
遇上当年医学同学瑞恩,他大胆追求,看起来真诚又靠谱。
但事实是,他也是那场残忍派对的一员。
好不容易燃起的生命之光,又熄了。
两道光的连续熄灭,让她已无生活的勇气。
死,是再容易不过的了。
但死可以有更大的价值。
于是,赴死、留证据,天衣无缝设计一个反杀。
让本来只能因为被草草处理的门罗,直接走进,掐断他的美好前途。
这就是为什么Sir说,它的内核,和老男孩一样——完全彻底的悲剧。
复仇是什么?
那是弱者永远逃不出的深渊。
大可以设置女主角大杀四方,为友。
(那又是另外一种类型了)
但是它却用一张叫做“复仇”的糖纸,紧紧包了凯西的悲伤。
看似华丽,看似爽。
但拆开一尝。
苦的。
尼娜,是被流言、冷漠、男权的潜在规则一刀。
而对凯西,则是钝刀割肉,一片一片剜下的绵长痛苦。
△ 片头,花字做成了的效果
裹了糖衣的,炸起来力更大。
有人说这是女性表达。
表面看它是,但Sir认为这并不是本身的优点。
它的“女性表达”依然套路,用周围工具性坏人来反衬女性困境。
再看今年奥斯卡各大“热门”——《无依之地》聚焦弱势流浪群体,《女人的碎片》《前程似锦的女孩》为女性代表,《米纳里》则是亚裔题材。
它们共同的特点——试图通过临摹弱势个体的悲剧性,敲一下那道密不透风的高墙。
巧合?
可能是。
但面对这种过于明显的巧合,Sir更希望追问一个问题。
之于。
我们感动的,是那个“敲一下”的动作,表演得足够逼真、深情?
还是说。
即使轻轻敲下去,它的频率也恰好能跟我们形成共振,撼动内心。
Sir更珍惜后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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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助理:北野武术